我们用21支肾上腺素夺走了死神手中的镰刀

推开值班室的门，“师弟今天点了什么好吃的”

“烤肉饭，热销榜哦……”

说完我们两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，待1/3的饭菜下肚，我已有力气开始跟师弟聊今天下午苦战5个多小时的急诊手术。

……

“病房有没有重病人？” 这都是我每次值夜班最关心的问题。

“还行，就是有几个年纪比较大基础疾病多的术后患者，目前还行”师弟边狼吞虎咽的吃着，头也来不及抬的回答道。

刚说完电话响起来了，再也没有一个铃声比值班的电话铃声更熟悉了，这声音尖锐而急促，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晚上。

“什么事？” 师弟大声问到。

我停下手中的筷子，仔细端详着电话那头的语气和师弟的表情，可以大概推测到事情的轻重缓急，这已是我们被训练出来的最基本敏锐性。

“一个术后病人肚子不舒服，我去看看” 师弟拿起身边的白大褂起身说到。

“重点看一下有没有腹部体征”。

“好的，师兄”

师弟虽然是一年级的专业型研究生，但临床基本功算扎实，我也很放心让他独自去处理病人。

忙活了一天早已腰酸背痛，躺在值班室床上，很累但却睡不着，有人说医院里怎么睡都睡不好，医院本来就不是一个适合休息的地方。我拿出手机，下意识的打开了微信，浏览着尚未查看的消息……

20:06分钟，住院总电话响起，“今天你们手术那个病人心脏骤停了，在抢救，快来”

我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，才手术下来就心脏骤停了？于是再确认性的问了一下“是21床张春安（化名）吗？”

“是的”

我心里咯噔了一下，急忙起身拿起白大褂向1号楼外科监护室冲去，内心一直问自己怎么会这样，虽然手术很困难，但5个多小时的手术，术中还算平稳，他也没有心脏基础病史，怎么会突然心脏骤停了呢……，想到这里，我已经气喘吁吁的到达监护室门口。

推开监护室的们，所有ICU值班的医师都已经围在4号病床，ICU住院总田医生正在做心外按压，胃肠外科住院总查医生在挤捏安放在腹腔的那8根腹腔引流管，试图看看是否是因为术后腹腔大出血……。

看到我进来，查医生问到，“患者术中情况如何？”

“还行，虽然困难，但算平稳”，“腹引如何？”

“没多少东西，引流管没看到明显的腹腔出血”查医生一边挤捏着管子，一边回答道。

我也蹲下看了一下引流袋，“确实不多，引流颜色也还行”

“准备除颤”田医生说道已经拿起了除颤仪

“快，继续胸外按压，不要停”

“除了几次了？”我问到

“已经5次了”田医生的声音里透露出了无力回天的无奈

我看了一眼血气分析，PH=7.023，严重的酸中毒，乳酸已经10.04mmol/L了，乳酸值越高，预后越差，这是每个医学生都知道的基本常识，乳酸水平超过10mmol/L，死亡率高达90%，超过13mmol/L，死亡率高达98%，一旦越过了15mmol/L这条死亡线估计很难过来了。

初步了解情况后我赶紧向上级请示汇报：“病人术后入ICU平稳，1小时候后出现窦速，此后血压有下降，然后突然出现血压测不到，心脏骤停……”

“知道了，先积极抢救，我马上就到了”

刚挂完电话，我们的主治医生闵医生气喘吁吁的赶到了，白大褂都没有来得及扣上，“情况怎么样了？”直盯着病人的监护仪问到，眉头微皱，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焦虑，头上冒着汗珠，背上的衣服也被汗水浸湿了，很明显是从家里赶过来的。

“情况不太好，已经除颤6次了，没有自主心律……”

20分钟后我们医疗小组的成员已经全部到位，上级医师钱医生、主治医师闵医生还有我们3位住院医师，接手后续抢救。

“我来换着按”，说着我冲上前去。胸外按压是技术活也是个体力活，为了保证有效的按压，需要替换着按，我的手在病人胸前反复起伏，嘴里默数着“24、25、26……”，我的眼睛不时的看着监护仪，以判断我的每一次按压都是有效的。患者身上的皮肤是冰冷的，仿佛没有一点温度，我不愿意去盯着病人的脸，不是因为害怕，而是因为遗憾，这是我多么熟悉的一张脸，近一个月的病魔和疼痛已经将这张平静、善良的脸折磨成如此焦脆。他的脸是苍白的，没有一丝血色，身上的皮肤是花斑状的，我心里很清楚这是休克衰竭期的典型表现。

“把手松开，看一下是否有自主心律”钱医生说到

我松开已经全是汗的手，盯着监护仪，“不行，没有自主心律，血压也没有”，说着继续胸外按压。

“再推肾上腺素” 我看了护士一眼

“把冰帽戴上”

“化验检查有什么提示吗？” 钱医生翻着患者的化验单

“血象接近三万，患者术前就有很重的感染，肌红蛋白和BNP是高的，不像急性心梗，应该是继发改变” 我回答道。

“这可能是什么原因？怎么进展这么快？”我问钱医生

“是感染性休克，病人情况这么重，急诊手术，手术时间又长，打开感染病灶，毒素经腹膜快速吸收入血”

“加快静脉通路输液速度”

“各静脉通路已经是最大”护士回答道。

“再建一条静脉通路” 钱医生要求到

田医生立即盲穿股静脉，很快又建立起了一条静脉通路

“去甲肾上腺素泵起了吗？”

“已经用起了”

又半个小时过去了，血气分析结果越来越差，PH=6.79，乳酸已经17.05mmol/L了，我心里不由得一紧，心想“糟了，这下没机会了”

“继续快速补碳酸氢钠”

“再推肾上腺素”

监护仪上闪烁的曲线和数值依然没有变化，没有自主心律，血压仍测不到，患者瞳孔也已经逐渐从3.5mm变成了5mm，没有了对光反射。现场的气氛越来越沉默，大家都表情凝重，但每个人手上都没有停。血气出来了，一个护士那张单子跑了过来，所有人的眼光都聚集在那张血气单子上，仿佛是最后的希望。

“PH=6.92，乳酸19.31mmol/L”

“抢救多少时间了？”钱医生问到。

“已经一个半小时了”护士回答到。

“好的，大家都尽力了，但情况越来越差，我们再次去跟家属沟通一下”钱医生说完，和闵医生一起走向监护室门口。

大家都互相看了一眼，眼神中有失望、疲倦和无奈，大家依然继续着抢救工作，此时门外已经传出来家属的哭喊声。我知道家属此刻的心情，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在手术室跟患者麻醉前的最后一次对话“张老师，怎么样？害不害怕？”，他痛苦的表情中依然露出笑容大声的回答我说“我不紧张，真的，我一点都不紧张，我是信任你们的”，我也摘下了口罩，露出笑容握着他的手说“好的，你闭着眼睛好好睡一觉，其他事情交给我们了”。

“乳酸水平已经超过20mmol/L了，仪器已经检测不出了”护士的话音打断了我的思绪。

“知道了”我看了一眼监护仪，钱医生和闵医生依然再跟家属沟通。门外传来一阵阵家属哭泣的声音。

“家属考虑放弃抢救，已经喊车过来了，我们准备一下签字吧” 钱医生走了进来，说完看了一眼大家，我们几个住院医师和实习同学依然默默守在病人床边，重复着抢救步骤，没有停。

不甘心，心里一万个不甘心，我们奋战了一个下午才把手术拿下来，患者本身也没有心肺基础疾病，难道就这么快走了。

“再让我来试试”我来到床边换下满身是汗的师弟。我边按边对自己说，再累也要务必保证每个按压动作的标准，这是我给我自己的最后一搏。我大声问道“已经推了多少支肾上腺素了？”。

“已经16支了”护士核对了一下特护记录单说道。

“至少给我推够20支”，是的，这是我抢救病人的一个标准，，我不知道合不合理，有没有依据，曾经我是这么做的，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，感觉成了我给我自己的一个交代，不够20支，我总是不甘。

“再推肾上腺素”

“快速补碳酸氢钠”

我看着监护仪上显示的心率和血压，我知道这都是我按压的结果，口里继续默数着“1、2、3……30……”

如此长时间的心肺复苏，我心里没有一点自信，看不到希望，只是告诉自己要继续做下去。

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……

“已经推够20支了”护士说到。

我没有说话，但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。

几秒钟的沉默，继续胸外按压

……

就在我们最看不到希望的时候，看了一眼心电图，突然有自主心律了，我将手完全从患者胸壁上了抬起，再次看了一眼监护仪，“是的，没错，是自主心律，略宽大的QRS”我对自己说道。

“快摸一下大动脉”我对护士喊道，我怕我自己摸到的都是假象

“很微弱”

“赶紧继续”说完我立马又开始了胸外按压

“推利多卡因90mg”

“再来一只肾上腺素”，这一只肾上腺素仿佛是给了我一样，刚刚的累意全无，仿佛又看到了两年前的那一幕。

“准备推钙和镁”

……

当我松开手那一刻奇迹发生了，病人恢复心跳了，自主心率102次/分，血压108/72mmHg，赶紧摸了一下大动脉，有明显的搏动，我整个人一下子都兴奋开了。看着监护仪上快速跳动的心率，我激动的立马冲出去喊闵医生。

“真的有了？” 闵医生一路小跑过来

“不知道能不能稳得住？”

“只要能稳住一个小时以上说明真的恢复了”我回答道。

“赶紧继续输血浆和胶体”

“抽血气，纠正内环境”

“再补碳酸氢钠”

“备用碳酸氢钠快用完了”护士回答到

“快开医嘱，马上去药房领”

“马上就要用上，备用不够，我先去我们ICU借” 说完我就冲下了楼下的胸心外科ICU拿了两瓶碳酸氢钠

……

又快速灌了一瓶碳酸氢钠后查血气：PH=7.23，又好转，但乳酸依然超过20mmol/L。

“虽然心跳复苏回来了，毕竟时间太长，不知道脑损伤重不重，看一下瞳孔”闵医生说道。

我赶紧拿着电筒去看瞳孔，“比之前缩小了”

“真的？”闵医生赶紧上前来再次确认，“真的缩小了，而且还略有对光反射了”

“要是脑损伤太重，就算抢救过来了，那也是对家庭的巨大负担”

“现在如何进一步加强脑保护？”我问道。

“已经电话神内科急会诊”吴医生说道。

……

“会诊说只要患者血压能够稳住，就可以用甘露醇”吴医生说完拿着手电筒又去看了看患者的瞳孔。

“好的，现在都是用大剂量血管活性药物维持着的，先稳一会，用一次甘露醇”。

“乳酸水平还这么高，现在的重点是积极纠正内环境，内环境不稳定迟早还要出问题”钱医生明确了我们抢救第二阶段的主要任务。

患者低体温的厉害，赶紧给予保温，又拿来一床被子盖上，继续纠酸、补液、调整电解质紊乱，稳定内环境，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苦战。

此时已经夜深人静，空荡荡的走廊里只穿梭着我们几个人的背影，终于可以坐下来缓口气了，虽然大家很累，但我们还在兴致勃勃的讨论着刚刚不可思议的奇迹，内心满满的自豪感和成就感。

“大家今天辛苦了，大家早点回去休息”。

“是的，今天我值班，有什么我随时可以上来处理，也随时向大家汇报”。